天蒙蒙亮就在操场跑步了,捡起一片半黄不緑的落叶,心有所思:“一叶落而知天下秋”,秋天已经来了,我也要“秋风萧萧愁杀人”而“悲秋”了。
借此,想谈谈“秋”这个词所蕴含的文化意义。我们的古人从一开始是不懂什么叫“愁”的,汉字里也没有“愁”这个字。后来,古人在长期无意识中将方位、四季与五行作了一一对应,即:东对春,春对木;南对夏,夏对火;西对秋,秋对金;北对冬,冬对水;中对土。并且又在长期无意识中得出一个结论:凡是在“西”这个方位居住的人或在“秋”这个季节里生活的人,常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,而这些事常使得他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清的难受。久而久之,人们就在想:一旦秋天来了,人们心里就有这种感受。于是就在“秋”字底下加了一“心”字,用来表达这种情愫感受,这便是“愁”,“愁”也就成了心上的“秋”了。
这种长期无意识或集体无意识的创作,在文学上就称为“文化原型”,进而形成文学所表现的主题,如“伤春”“悲秋”。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抒写悲秋的文人是战国时期楚国的宋玉,他在《九辩》中写到“悲哉秋之为气也,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”,这种感伤情绪一进入诗歌就带上了文人特有的失落和忧患,因此他被称为“悲秋之祖”。唐人杜甫对“宋玉悲秋”在文学史上的意义曾给予极高的评价,杜甫在他的《咏怀古迹二》中这样写道“摇落深知宋玉悲,风流儒雅亦吾师。”后来人们就把五行中的金,方位中的西,四季中的秋统一起来。因此,金风便是西风,西风便是秋风,秋风便是愁风。如“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”(秦观《鹊桥仙》),“古道西风瘦马,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”(马致远《天净沙.秋思》),“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(宋.晏殊《蝶恋花》)等。因此,在诗词中常常出现的“西”字,往往不单是指方位,更是寄托一种情绪,表达一种情绪,而这种情绪一定与“愁”分不开的。如: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。”(李煜《乌夜啼》),“烽火城西百尺楼,黄昏独坐海风秋。”(王昌龄《边愁》)等。由此可知。“秋”是“愁”的文化原型,“秋”在诗词中出现再也不仅仅是指四季中的一个季节,更重要的是借托了诗人词人的某种愁绪,从而带上了浓郁的文化色彩。
那么,“东风”便是“春风”,如“东风不与周郎便,铜雀春深锁二乔。”(杜牧《赤壁.》),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”,(辛弃疾《青玉案.元夕》)。“忽如一夜东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”(岑参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)。“南风”便是“夏风”,如“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州。”(南北朝《西洲曲》),“四月南风大麦黄,枣花未落桐叶长。”(唐.李欣《送陈章甫》)。“北风”便是“冬风”了,如:“北风其凉,雨雪其雱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北风其喈,雨雪其霏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归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”(《诗经》),“北风那个吹,雪花那个飘。”(《白毛女》)。
再者,文人墨客们大都喜欢登高望远。一旦登高望远了便会产生两种情绪。一是“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”的旷古情怀,足以让自己“游目骋怀”,顿时悟出了一个道理:山高人为峰。于是下定决心让自己的胸怀博大起来,让自己的志向高远起来。这种情绪可称之为“悦情”。二是在登高望远“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”的同时,难免将自己短暂的生命与宇宙的浩瀚,时间的永恒进行相比较,一旦将生命与它们相比就会有一种空洞的孤独,无尽的寂寞,从而产生一种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的对生命苦短,人生无常的感慨,这种情绪可称为“悲情”。
而登高望远所产生的这两种情绪,第二种往往占多数。于是,人们又在长期无意识中形成对“楼”这种物体的特殊感情。久而久之,也演变成用以表达愁绪,发泄愁绪的一种载体了。因此,诗词中一旦出现“楼”的字眼,情感基调估计不会是欢快愉悦的,十有八九与愁有关。并且,“楼”越高,“愁”越浓,一层一层的楼便是一层一层的愁啊。如:“金陵城上西楼,倚清秋。”(朱敦儒《相见欢》),“梳洗罢,独倚望江楼”(温庭筠《梦江南》),“暝色入高楼,有人楼上愁”(李白《菩萨蛮》)“恨到别时方始休,月明人倚楼。”(白居易《长相思》)等等。由此可见“楼”也是“愁”的另一个文化原型。
更让人难堪的是古人在诗词创作时喜欢将“西”与“楼”放在一块,用“爱上层楼”来表达内心深处那种无法说清、不可道明、无法排遣的愁绪,如: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。”(李煜《乌夜啼》),“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。”(李清照《一剪梅》),“烽火城西百尺楼,黄昏独坐海风秋”(王昌龄《边愁》)。
文人悲秋还有一大原因便是:将人的个体生命时间与一年四季相对:春天是人的青少年,夏天是人的中青年,秋天是人的中老年,冬天是人的垂暮年。而当一个人到了自己生命的中老年,即“生命的秋天”了,个体生命还没啥成就的话,就像秋天没有收获一样,使人失落,让人悲伤,自古就有“秋士”一词,即:暮年仍不得志的知识分子。因此,但凡年龄大的人,在生活中遇到坎坷了,仕途困顿了,尤其是被贬了、踢了、甩了,就难免要悲秋伤怀了,这也是人生的一道坎,难过却又非过不可。
当然,自古“悲秋”的人很多,“赞秋”的人也不少。曹操写《观沧海 》时身处典型的秋天环境中,面对 “秋风萧瑟”的海面他看到的竟是“山岛竦峙,树木丛生,百草丰茂,洪波涌起,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,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。”汹涌澎湃,浩淼接天,辽阔壮美之景,没有丝毫凋衰感伤之情,更无半点悲凉凄清之感。曹操这种新的境界,新的格调,正反映了他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”的“壮志”胸怀。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”便是刘禹锡对“生命之秋”的高歌,殊不知他是被贬之后写的这首《秋词》,他不仅没有“悲秋”,而是用热情讴歌了秋天的美好,用激越向上的诗情、自信达观的胸怀非凡地溶解了这种宦海沉浮的不幸,融入了诗人对“生命之秋”的更高层次的理性思考,唱出旷古的“生命之秋”的不凡绝响。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”是杜牧在《山行》中为我们绘制了一幅色彩艳丽、生命蓬勃的山林秋色图,这就使得原本的“寒山”充满生机,“斜径”铺满活力,“白云”不再漂泊,“人家”不再偏僻,“生命之秋”是那样的纯美与厚重。
自古以来凡是好的诗词歌赋,不管是“伤春”“悲秋”的,还是“惜春”“赞秋”的,情感基调都是“哀而不伤”的,都是为了告诫人们“生命之春”虽然美好但容易逝去,所以要珍惜时间,珍爱生命。即便是“生命之秋”也要歌颂,赞美,理性思考,积极对待,万般美丽的活着,为你,为我,为我们不可重来的生命与不可重来的爱。
如今已是秋天了,我也在无意识中开始“悲秋”了,凉凉的风迎面吹来,吹进我的袖管,吹进我的心,蓦然想起了冯延巳的那首《鹊踏枝》,由心吟来:“谁道闲情抛掷久?每到春来,惆怅还依旧。日日花前常病酒,不辞镜里朱颜瘦。河畔青芜堤上柳,为问新愁,何事年年有?独立小桥风满袖,平林新月人归后”。顺带写一首小诗聊以自勉,砥砺前行,《重阳节登高有感》:徒步登高夕日照,秋来风凉绿意消。不到喜作黄昏颂,且待来年弄春潮!
作者: 徐慧玲
编发:杨壮林